绊马独行
阿勒泰·白哈巴村
年·春
摄影
ChunfengLin
1.
二人二骑。
年轻的父亲举起马鞭，纵马和身边马背上年幼的女儿呼啸着冲向山坡。上面是敞开的院门。父亲拽紧缰绳，在马上低下身护着女儿，笑着。雪地上，马蹄撼动的是天山。
深沉。狂劲。自由。
高坡下是银色的河流。骑在马上的牧人一边饮马，一边看着冰面上慢慢走动的牛群。它们背对着天山。河流的两端也是天山。下午的反光奇妙。不知从哪里射来。冰峰，雪野，河流，或是马鞭上的金属装饰，都在深冬划过闪亮的轨迹。一如青年马背上矫健的身影，对女儿的骄纵与呵护，熠熠生辉。错觉一直都在。有骑手后来试图说服我，说和年轻父亲并马飞驰的是个巴郎子，不是女儿。谁在乎？
父女
伊犁·天山乡
年·冬
摄影
ChunfengLin
没有脚本的旅行，一些瞬间总凝结着一生柔和的光芒。别人的一生，自己的一生，说不清。它们很快遁形于新的旅途，却从未离开。
白色弯月浮游于天山的傍晚，有错觉，金色的草牧场波浪汹涌。天暗下来。北望，更广阔的黛青色草原，孤独横亘一条淡紫色的小山。如火焰，若隐若现。突然出现的骑马人。坐下马匹急促的喘息声拖长了寂静。夜。这前前后后的世界晃动着迷离的微光。灵魂的样子。
另世。亲近。启示。
世界像少年时代的走神。心思蔓延开。一个人的旅行出神入化。
2.
这是年1月初。新疆伊犁昭苏的天山乡。
当地人蒙古人叫它“胡松图哈尔逊”。猜是“长满白桦树的黑水河”。哈尔逊，hara（黑）wusu（水）。蒙古语里hara不仅仅是黑色的意思，还有清澈之意。白酒，蒙语叫haraelih,不是黑色的酒，而是清澈的酒。所以黑水，不是黑色的水，而是指清澈见底的水。新疆叫黑水(喀拉苏)的地方很多。
计划新疆旅行的人没人在乎这么一个地方。
新疆的旅行大都被定义。有统一的脚本。
在什么地方看什么，吃什么，体验什么，拍摄什么，都有预设。按照脚本，旅行的结果在旅行前就已被定义，被注定。自由的旅行嬗变为演算这个预设结果的一整套复杂程序。那么彻底，绝对，不容置疑。
喀什、吐鲁番、阿勒泰、伊犁各有框架，情节差不了多少。装备，固定线路，攻略被膜拜，剩下的就是按脚本进入已经设计好的剧情，再重复一次已经被重复了千万遍的一致的旅行。
归夜
喀什·老城
年·冬
摄影
ChunfengLin
如果相信新疆的美不可言喻，脚本化的新疆，美只是一种流行的矫饰。
漫灌的色彩，上帝般俯瞰的视角是最畅销的新疆脚本。如同风靡的思想，超级说服，很少被挑战。
在这些脚本里，人被忽略。
新疆的汉族人。新疆的维吾尔族人。新疆的柯尔克孜族人。新疆的塔吉克族人。新疆的哈萨克族人。新疆的蒙古族人。新疆的回族人。新疆的东乡族人。等等。
脚本将新疆固化在浅浅的一层高像素中。禁锢了想象。
而想象是思想的全部。
3.
这么说，少年最有思想。
在内蒙古科尔沁沙地里打滚的美妙，构成了我的一整部童年。常和伙伴们玩蒙语叫“xiruun（撒尿精）baruun（拉屎精）naaduna（玩儿）”的游戏。沙土推个小堆，中间插一个小棍儿，大家轮换扒沙子，谁先把沙子中间的小棍儿弄倒谁就是“xiruunbarunn”,即屎尿精。消磨时间的游戏，孩子们乐此不疲。玩的时候发现，和一样的人，在一样的时间，一样的地点，玩一样的游戏，总是无法复制之前最高兴一个瞬间。其他游戏，也是。渐渐明白，美好的时刻无法还原。
那时还没上学，管林彪叫林虎。深刻的道理满天飞，无需耗费典籍，文盲小儿都能扑捉到。
4.
6月初。库车。维吾尔村庄。
打馕
库车·夏玛勒巴格村
年·夏
摄影
ChunfengLin
落满桑葚的土路，高大的白杨遮蔽了天空。有母性的爱。叶子里透露出几道炙热的光线，混合着院子里飘出的烟火，半空中袅袅婷婷，像这北面不远大戈壁上龟兹洞窟中的飞天。停下脚步，讨杯热茶。古老的馕坑，打馕的乡亲，敞开的院子，浓密的葡萄架，廊檐下盛开的花朵，像是自己的家。
6月初。阿勒泰。盐池乡。
转场
阿勒泰卡·盐池
年·夏
摄影
ChunfengLin
吉木乃、哈巴河，布尔津一带的哈萨克牧民大转场经过这里。绵延几十公里的畜群在公路下面的河道里。骑马往复跑来跑去的牧人有最敏锐的眼睛，总能看到被灌木挡住的牛、羊，在桥洞里贪图阴凉不肯再前行的牛。
转场路漫长。夏牧场远的要走十几天，才能从阿勒泰那些荒芜的大戈壁爬上有绿草和积雪的高山。
人马一身尘土，汗水浸泡，却衣冠齐整。这是哈萨克。见到陌生的旅行者，友善地点着头。牧人们下午早早地把牲畜从沟谷里赶上公路，去另一侧的荒原露营。
漫无边际。闪动微光。
5.
无脚本的新疆旅行是自由的旅行。
自由是个实在的东西。像肚皮上的油脂。每个人都有，一直就在那里，只是我们更习惯视而不见。自由的旅行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。对大多数人来说，经济上的任性恐怕耗竭一生的自由也换不来。
自由的旅行是一个人走在戈壁，认准方向，不问道路。美，在于不可知，不是被许诺的美好。自由看似散漫，无序。最可靠。像一整部个人史。从来不由别人定义。莫名的地点，跳跃的时刻，无休止的想象。诱你来生。
6.
“骑马吗？”尾随叼羊的队伍，骑在马上的人常会笑着问我一句。年初。昭苏县夏特乡的布拉克村。
别的骑手活在马背上，伊犁的骑手活在叼羊的旷野。
叼羊
夏特乡·布拉克村
年·冬
摄影
ChunfengLin
未知的方向，无畏的狂奔，骤然急停，拼死角力。继续无畏的奔袭。循环往复。太阳落了，雪野上的追逐仍在高潮。
山坡，沟壑，围栏，水渠。一切阻碍都在马队的奔跑中被横扫。
整整一个冬天的周末，成千上万叼羊的马队横贯天山南北东西，席卷整个伊犁。骑马叼羊的骑手不只是哈萨克族，还有汉族、维吾尔族、柯尔克孜族、回族、东乡族、塔吉克族，蒙古族。
这是这个世界冬天最震撼的景观。没有脚本。
叼羊
夏特乡·布拉克村
年·冬
摄影
ChunfengLin
这才是伊犁。坐标在奔跑中自由不定。别人看，叼羊只是一种生活，伊犁人视为生命。在生命卷缩的冬天，伊犁还舒展在马上。
比夏天的画面更美。没有脚本。
住在乡村的伊犁人，冬天畜群撒出去的时候，院子的棚圈里要留下一、两匹马，专门用来叼羊。叼羊的马是叼羊的马，和赛马不同，要能冲撞。消除马匹规避阻碍的天性，从驹子就要训练。冬天正是驯小马的时候。
训练叼羊马
昭苏·卡拉库勒
年·冬
摄影
ChunfengLin
坠马
昭苏·卡拉库勒
年·冬
摄影
ChunfengLin
走路无法跟上叼羊队伍，也容易被马匹冲撞，很危险。看到陌生人没有骑马，总有人主动让出自己的坐骑。
这是伊犁人的善意。没有脚本。
7.
所有关于地理与旅行的
本文编辑：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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